大众文化的有趣之处在于“话语”和“社会真实”之间的关系。最近满屏都是的那只日本青蛙，是1月20日开始进入社交媒体传播链条的。我的个人朋友圈好友数目接近2000，所以我通过搜索朋友圈，对这只青蛙在中国的这趟奇幻旅程进行了一番传播流程分析，样本量虽不算多，但足以说明一些问题。

传播流程大概有三个阶段：1月20日、21日是传播早期，早期传播者全是90后，甚至主要是95后，他们在截游戏图时配上的语言多数并不带有分析性，而是有很强的参与感和代入感;到了1月23日、24日，朋友圈中开始出现一些讲“你们注意到一只青蛙了吗，它好火啊”之类的现象描述型文章，这时候，不少80后、70后也开始晒青蛙了，他们多数为女性(偶尔有男性)，日常人设偏文艺或逗比，晒青蛙时往往会带上自家娃或暗示自己的单身状态;1月25日到27日进入传播高潮，参与游戏晒图的数量未见明显增多，但有趣的是很多男性和年长者开始参与，更多是一些分析类文章，主题集中于这只青蛙为什么这么火，这时候，90后、95后们的晒图反倒减少。

以我的观察，在移动互联网时代，中国大部分涉及二次元、亚文化、黑科技、新名词的热点大致都遵守着类似的传播流程。不同级别的热点，传播周期长度固然不一样，但都有发酵、预热、高潮、退潮的四个阶段。目前来看，这只青蛙大概就处在高潮、退潮之间，潮汐落下恐怕也就是几天的事情。目前，我的朋友圈里90后、95后在的晒蛙频率已经开始明显下降。

一只日本青蛙在中国意外火爆，背后有三大推手：90后、95后甚至00后的发掘和膜拜，都市中产尤其是都市女性的推波助澜，主流社会和主流媒体的大惊小怪。一旦主流社会开始关注，甚至头头是道、连篇累牍地研究分析，95后们就开始逐步退场，他们未必玩腻了，或许私下仍然接着玩，但在社交媒体上，他们决不能丢掉潮流先锋的人设。

有意思的是，像“蛙”这种级别的传播，一定是挠到了当下的诸多痒点、痛点。比如，跟生育问题有关，中国现在生育率下降，这个游戏偏偏让你领养一只青蛙当儿子养;比如，跟年轻一代的社会情绪有关，最近半年，佛系青年、空巢青年、丧文化等概念传播相当广;比如，跟都市中产的社会焦虑和社会压力有关，譬如传统家庭观和现代生活方式的冲突，都市男女情感生活的漂泊和动荡，人与人之间普遍的疏离感。

但舆论没必要对这只青蛙过度解读。当下有三个话题有过度传播之嫌疑：回不去的故乡、焦虑的中产、看不懂的年轻人。大体上，现代人面临的文化和精神困境无外乎自由与孤独、异化与荒诞、怀疑与虚无之类的母题，而互联网革命尤其是社交媒体和传播方式的革命，说不清是消解还是加重了这种精神困境。诸多新现象、新话语，无论是佛系、丧、小确幸，还是御宅文化、逗比文化、放置养成系文化、二次元文化，大体上都属于这一框架。这只日本青蛙其实没有逃出这个框架。

至于人类面临的那些永恒的困境，还是加缪描写得好。现代人不都有点像那个推石头上山的西西弗斯么?石头上山和滚下来的过程，就是一只只青蛙蹦出来又消失的过程。没有哪只青蛙能够与尔同销万古愁，但在无处可逃的现代困境中，有它也算一丝慰籍。